杨振华干事弯着腰走进来,带进一股外面的冷风。他手里提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瓶水果罐头和一包红糖。
“舒染同志,怎么样?好点没有?”杨振华脸上满是关切,“我回团部汇报工作,听说你病得厉害,赶紧过来看看。”
“好多了,劳杨干事惦记。”舒染想坐直些,被杨振华摆手制止。
“躺着躺着!你这次可是累倒的,我都听说了。”杨振华在小马扎上坐下,语气带一丝责备,“编教材是重要,但也不能这么拼命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他从随身带的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你之前托我找的识字课本和扫盲材料,我搜集了一些,还有我自己记的一些心得,都写在上面了。你好了可以看看,参考参考。这事不急,等你彻底康复了再说。”
他又仔细问了舒染的病情和治疗情况,听说用了盘尼西林,才点点头:“这就好。需要什么紧缺药品,你想办法给我捎个信,我想办法从团医院那边协调。”
杨振华坐了不到半小时就走了。舒染看着那笔记本和网兜里的东西,心里踏实了不少。外面是有人认可她做的事的。
送走杨振华,地窝子里短暂安静下来。
舒染有点倦,闭目养神。忽然听到门口有点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放下了什么东西。
李秀兰正在门口收拾晒干的衣服,惊讶地“咦”了一声。
舒染睁开眼:“怎么了?”
李秀兰端进来一个粗陶的小罐子,罐口用一块干净的蓝布盖着。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布包。
李秀兰揭开蓝布,一股带着野花清甜的香气猛地窜出来,是蜂蜜。颜色是深沉的琥珀色,质地粘稠得几乎拉丝。她再打开那个小布包,里面是五六颗颜色深红的大枣。
“哇,是野蜂蜜!舒染姐,你说这是谁放的?”李秀兰好奇地问。
舒染几乎不用细想,脑海里就浮现出那个沉默冷硬的身影。
野蜂蜜在供销社的货架上几乎从没见过。偶尔有牧民侥幸从悬崖石缝里割到一点,那也是堪比黄金的硬通货,也多是拿去换盐换茶,或者换打狼的某弹,自己舍不得尝一口。或者是收着给体弱的孩子老人吃,要么就是拿去换更急需的物资,谁舍得这样一整罐地送人?
李秀兰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份礼物的不寻常。她张了张嘴,脸上是一种“我懂了”的表情,压低声音,带着点不可思议的语气:“舒老师,这……这蜂蜜闻着可真醇!还有这枣……谁这么大手笔?”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往地窝子门口瞟了瞟,仿佛想从门外找出点痕迹来,然后又转回舒染脸上,眼神里充满了探究,语气带着兴奋:“难道是……陈特派员?我刚才就恍惚听到点脚步声,还没等我回头看清人就没了……肯定是他!也就他有这本事,能弄来这些,还能这么悄么声地送过来。”
舒染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伸出手指沾了一点罐口边缘的蜜浆放进嘴里。
甜而不腻的滋味迅速压过了连日来汤药留下的苦涩,甚至那甜里还裹着一丝花草清香,醇厚得让人喉咙都跟着舒坦起来。
她轻轻咂摸了一下,然后对李秀兰说:“去找个干净勺子来,舀一点用温水化开。你也尝尝。”
“这怎么行!”李秀兰连忙摆手,“这肯定是给舒老师你补身子用的!我尝像什么话!”
“东西既然送来了,就是我的了。”舒染的语气不容拒绝,“让你去就去。好东西一个人吃也没滋味。再说,这么多我也吃不完,放久了反而糟蹋。”
李秀兰这才哎了一声,赶紧去找勺子和碗。她动作麻利地兑了半碗温水,用勺子小心地舀了小半勺蜂蜜在温水里慢慢搅化。
她把碗先递给舒染。舒染接过来,喝了一小口,温热的甜水滑过喉咙,连日咳嗽带来的灼痛感似乎都被抚平了些许。
她满足地叹了口气,把碗递回给李秀兰:“剩下的你喝。”
李秀兰这才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都亮了起来:“真甜啊……从来没喝过这么甜的水!比水果糖还香!”她舔了舔嘴唇,回味着那滋味,然后又忍不住看向那罐蜂蜜,小声感叹:“陈特派员这人……看着冷冰冰的,话都没几句,没想到心这么细,这么……实在。”
舒染没接话,只是看着那罐蜂蜜和几颗枣子。实在。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好像还挺贴切。
舒染对李秀兰说:“把枣子收好,蜜罐子盖严实了,别招蚂蚁。以后每天早晚,咱们都化一点喝。”——
作者有话说:加完班再熬夜码字脑子有点不清醒,如有bug轻点喷[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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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舒染的病假又续了一个礼拜,人才能勉强下地走走,连部的大喇叭就在一天下午突然响了起来,通知全体连队干部立刻到连部开会。
没过多久,会开完了。马连长和刘书记一前一后从连部出来。
“老马,这事……咋弄?”刘书记掏出烟来,却没点。
马占山磕了磕鞋底,烦躁地说:“还能咋弄?上级布置的任务,硬着头皮也得上。团里说了,这是政治任务,要热烈响应,还要评比!可咱们连……唉,除了喊号子嗓门大,哪有什么文艺骨干?”
“原来倒是还有个周巧珍,能唱两句扭两下,现在人也调走了。”刘书记叹了口气,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诶,不是说舒老师是上海来的吗?大城市的人,见多识广,说不定……”
马占山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可她病还没好利索呢,这任务压给她……”
“先问问,不行再想办法。”刘书记拍板。
于是,当天晚饭后,马连长和刘书记就一起来了舒染住的地窝子。
舒染正就着煤油灯看杨振华给她的笔记本,见两位领导一起来,心里有些诧异,赶紧想起身。
“别起别起,舒老师,你坐着。”刘书记连忙摆手,和马连长挤在矮小的马扎上,“身子好些了吧?”
“好多了,谢谢领导关心。”
寒暄了几句,马连长搓着手,切入正题:“舒老师啊,是这么个事。团里刚下了任务,要求各连排演革命样板戏的片段,春节前后汇演,丰富职工文化生活,也是重要的思想教育。”
刘书记接话:“咱们连的情况你也知道,抡坎土曼、开荒在行,搞文艺弄不起来。听说你是上海来的,大地方,见识广,你看这个事……”
舒染瞬间明白了。这是要把任务交给她啊。
她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样板戏?《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沙家浜》……
她倒是听过看过,可那都是专业剧团演的,唱念做打,她一个语文老师,哪懂这个?让她教识字还行,教唱这个简直是开玩笑。
她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连长,书记,样板戏是革命瑰宝,意义重大。可我……我对京剧实在不精通,唱腔身段都不懂,怕完成不好任务,给连里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