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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妻姜芙 宦妻姜芙 第20節

“讓他進來!”崔枕安高聲呵道。

殿外的人得令,大步入門,仇楊一見二人面色便知不妥,與方柳交了個眼神,說話自會加些小心。

“太子殿下,您前兩日讓我查的事我查到了一些。”其實一早崔枕安便知方柳做不來這精細的活,特留了個心眼,將仇楊也支了出去。

現下無論是什麼,只要是事關姜芙的,他都想一一瞭解。

明明打他入殿崔枕安的一雙眼就幾乎定在他身上,卻仍能裝出平緒模樣耐心等著他答覆,“講。”

仇楊不似方柳管顧太多,只管知曉什麼便說什麼,“當初姜芙的確死在了牢中,醫官使與仵作一同驗屍絕無差錯。”

他整個人都坐在窗外照進來的光線裡,以仇楊的角度看去正是逆光,瞧不大清他面上神色。

見他不言語,仇楊便側過臉看了一旁方柳,只見方柳正在同他擠眉弄眼,他以為方柳讓他知無不言好在太子面前解圍,於是便定了心神接著往下講:“當年牢中的屍身沈家其實並沒有收,沈齊怕姜芙的事會牽連沈氏,又怕旁人說他沈家冷血,便藉此機給姜芙立了個衣冠冢,沈齊很聰明,此事對外從只含糊著回覆,真正的屍身.......”

“屬下費了幾番周折才尋到當年的獄卒,她們說當年姜芙死後,並非直接下葬,而是被丟去了亂葬崗。”

話一落地,方柳近乎絕望閉了眼。

亂葬崗三個字仇楊說的極輕,幾乎是一口虛氣帶過,可崔枕安仍聽得真真切切。

這三個字在他腦內轟鳴一聲而後炸開。

“亂葬崗。”他一字一句從牙關擠出,目滯許久,最終發出冷笑一聲,“呵,亂葬崗。”

若他沒記錯,那時節的京城正值梅雨季,他無法想像,彼時的姜芙孤苦伶仃躺在那裡該是一幅怎樣的畫面。

或半身入泥,雨水沖泡,之後慢慢腐爛......

沈齊竟連給她收屍都不肯,連那般不體面的墳冢都容不得一個姜芙!

越往下深思,胸口的不適感便隱隱升騰,怕是才穩下的舊疾又要犯。

他重喘了一口氣,身形稍挪動,上半身微微探下,雙肘撐在膝蓋上,雙手交握。

“還有呢。”

崔枕安側過身,光線只照打在他的脊背上,仇楊也不知是不是看錯了,竟瞧他寬長的眼尾有些泛紅。

這場面突然讓仇楊感到一絲壓力,有種莫名的不安,卻也只能硬著頭皮道:“姜芙當年被送來沖喜前,沈家的確有意讓她暗中觀察您的動向,但是她沒有,自嫁出來之後,便再沒同沈家有過往來。”

覆了一層霜似的目珠稍稍抬望,直視前方卻無焦點,看似寧靜如常,他連肩膀都開始跟著顫,“訊息可靠嗎?”

“沈家門戶頗嚴,很難打聽到什麼訊息,屬下在京城的一名暗線的遠親在沈府當差,也是兩個人在一塊兒喝酒時沈府的差人無意說漏了嘴。他說姜芙死後,沈齊的夫人曾在府中破口大罵姜芙愚蠢,不知同他們透露殿下您的言行,反而同您一條心......”

言外之意,姜芙從來不是細作。

即便沈府有心,她卻從未走偏過一步。

聽完這些,又是一陣良久的沉默,他緩緩挺直身子坐起,下巴微微上仰,眼前有水色打轉。先前泛紅的眼尾也並非是仇楊的錯覺,因現在的顏色比之前還要更深重些。

“都出去吧,我知道了。”他眼下平靜異常,一如在聽與他無關的訊息,只過耳卻不過心。

平靜的讓方柳和仇楊頭皮發麻。

這兩個人再次面面相覷,卻不敢多作逗留,悄然離殿。

此時背後的明光將崔枕安的輪廓照在地面上,有浮塵在眼前跳躍,他平心定氣的側過身,將那隻梨花木匣子拿在手上,這回,他對先前姜芙的猜疑真是半點也無了。

他曾篤定姜芙就是朝廷的人,這一點他並無過錯,即便聽到她的死訊,他仍能用細作一事來勸說自己,讓自己無視對姜芙的愧疚。可他唯一沒料到的是,姜芙從始至終竟都是站在他這一邊的。

他從未看到亦從未感知的她的真心以及她莫名而起的情意。

始終都是姜芙自己的兵荒馬亂。

到底再忍不住將那匣子開啟,姜芙的筆跡正展於崔枕安眼前,他獨坐殿中雙手捧著那匣子,無措又無助。

“你姑母說的沒錯,你當真是個很蠢很蠢的人,你明明有那麼多的時間,你為何從未跟我提過一個字?”悲慟之感徊腸傷氣,盡身血脈都在體內飛速流動,湧往心臟,亂葬崗的場景他想也不敢想,現在連騙自己也不能了,“你為什麼當初一個字也不同我說?”

“你若一早告訴我......”眼前霧色深重,重到他看不清眼前東西,他抬眼盡力不讓眼底的水氣破出,原本淡藍的眼白盡是紅絲。

後面的話他終是再沒出口,因為無論他說什麼,那個姜芙都不會再聽到了。他知道姜芙被遷怒下獄時便已嘗過了錐心之痛,而今再加一樣,更讓他意識到事關姜芙,他從一開始便是錯的。

遷怒她的是前朝舊帝,棄她不顧的是沈家人,而真正殺死姜芙的,其實是他崔枕安自己!

內心一旦將這些全部串起,他便如被一條繩鎖扼住咽喉,那繩鎖因他的悔意越收越緊,他好像浸溺在深海中不斷下沉,連呼吸都不能了。

硬撐了幾日的信念,終在這一時海嘯山崩。

即便再大的風浪也終有挺過時,但最可怕的永遠都不是一時的洶湧,而是綿長卻又不間斷的後知後覺。

漫在他身旁各處,隨處可見,觸之即痛,或一輩子都忘不了。

他明明曾有機會抓住她,他明明可以帶著她一起回北境,終是因他的過分猜忌生生將姜芙推到深淵底。

崔枕安那顆斑駁的心臟終在平靜了幾日之後如同又被人徒手翻擰,那股鈍痛深重而熾遠,比之前每一次都嚴重。

他顫動的指尖兒想要去拿匣中的幹葉,可那些東西似近又遠,怎麼抓都抓不到似的。

抓不到便不抓了,崔枕安單手捧匣,因憤怒而暴起的額前青筋似一道山脈,冷汗蜿蜒順下,劃過他佈滿紅絲的眼,掛在眼睫之上,竟一時難以分辨是淚是汗。

他另一隻手掌劃過小几之上的棋盤,隨手緊攥住幾顆棋盤上的黑子,一如攥住沈齊的腦子。

他恨沈齊,卻也更恨自己。

情緒越是波動,他的心口便越疼,最後用力到極至,眼前又是滿布的黑影襲來,胡亂一揮手,整盤棋被他長袖揮落在地,發出凌亂重響。

一直候在殿外的仇楊聽到聲響立覺不對,推開殿門進去,一隻腳才踏入內殿,便見崔枕安半面身子搭在小几上,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