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为了配合刑法院剿杀冥鸦道人,我等奉命押送一批丹药前往,途经”断魂谷“时,却不料遭了魔修的埋伏。”
“阵型一乱,我身旁的师弟当其冲,气海眼看难保。”他停下来喘了几口气,话音轻飘如烟,“我离得最近,想也没想便扑身上前,替他挡了一记。”
“那人用的乃是玄阴截脉指,狠厉阴毒,逆脉而行。自那以后,我这身子便成了漏风的破囊,灵力散尽,只剩下一副苟延残喘的空壳。”
看着对方惨白的侧脸,余幸不知怎的,轻声问了一句
“后悔吗?”
“后悔?”
孙恒无声地走出十几步,脚下枯枝出清脆的断响。
“技不如人,命数使然,没什么可悔的。我辈修道,求的不就是个问心无愧吗?”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压抑的低咳。他嘴角扬起,笑意凄凉刺目
“我只恨……这『问心无愧』反倒成了父亲的心魔。是我这无用之身,拖累他一步步走到如今是非不分的境地。”
说话间,风中隐约的腥气陡然转浓。
北坡到了。
但见老槐枯死,怪石狰狞,恰似一片荒败的孤坟。泥土的涩气与甜腻的血味交织在一起,仿佛正要透过衣衫丝丝渗入体内。
两人屏息静气,缩身在一块巨大的青石阴影后。
前方十丈开外,几丛枯草半掩着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幽寂的夜色下,它如同蛰伏的凶兽,只静候着猎物自己送入嘴中。
孙恒双目微阖,一缕微不可察的神识如水波般漫延而出。
过了片刻,他睁眼低语“周围无人。”
不待余幸松懈,却听对方沉声续道“但设有阵法。”
他伸出右手食指,遥遥点了点入口处那些看似散落的枯草碎石。
“此乃『连心警御阵』。布置虽简,实则牵一而动全身。阵脚与地脉相接,稍加触动,恐怕主人立时便会知晓。”
“师兄可有法子?”
“自然是有。”孙恒笃定地说道“此等粗浅禁制,只需寻得阵眼,截断其气机流转便可破解。你在此稍候,切勿妄动。”
说罢,他提气轻身,缓步穿行于枯草之间,落脚处皆避开草叶。身形几转,指影翻飞,如蝴蝶点过花丛,最终在一块寻常的碎石上轻轻一按。
“成了。”
孙恒吐出一口浊气,刚想直起腰,脚下却猛地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他勉力站稳,拭去额间密布的虚汗,正要招呼余幸过来。
然而,就在他刚要抬手的瞬间——嗡!
地底传来一声沉闷的异响。
孙恒脸上将将刚浮现的释然蓦地一僵。
“外阵作饵,内阵为核,居然是双连环!”
他身形剧震,目光颓然落向地面,喉间滚出半声干涩的苦笑“好算计……是我疏忽了。”
余幸的心也一下子跟着沉到了谷底。
完了。
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不仅是简单的行踪暴露,更是主动权的彻底易手。
他们从藏身暗处的猎手,霎时沦为了曝于天光下的猎物。
危险倍增。
“……事已至此,已无他法。”
孙恒闭目两息,再睁眼时,眸中懊悔已一扫而空,唯见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横移一步,将余幸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一切罪责,皆在于我。”他的声音异常平静,那是生死置之度外的人的才有的淡然,“此事与你无关。你现在就回头,若是我父问起,便说是我挟你前来。”
“师兄打算怎么做?”
“我毕竟是内门真传。陈望再疯,终究要权衡利弊,绝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动手。他要脸面,贪前程,这就是我的机会。”
他话音一顿,目光越过余幸,沉入那黑洞洞的入口。
“只要我能走到它面前……”
孙恒的话未尽,余幸却已心领神会。
他是要将自身作为筹码,逼陈望在众人面前做出抉择。
这是赤裸的阳谋,也是一场豪赌。
赌上的,是他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