丕州军的前锋两千,皆是善战之士,探马说碰到的托博人却不像是同样出来探路的前锋精锐。因为后边的车马不是战时的辎重,是草原民族搬家时的车马。整个队伍行进的状态,也不像是行军,更接近部落迁徙的状态。
“还跟我打招呼,说前边如果我们已经占了,他们就改个方向……”探马都迷糊,作为最前方的哨探,他们的打扮以轻便为主(最快逃命),所以马身上没披挂,他们自己也是羊皮袄加羊皮帽,而且哨探的十人队确有一半都是疾勒人,弓箭和马刀都保留了部分本部特色。
对方真的就把他们当成了迁徙中偶遇小部落,还很友好地和他们交流水源,甚至想用丝绸和奴隶购买些盐。
穆迩亲率八百人过去看了一眼,都没把后队的一千两百人叫过来,直接便把这五千人给包圆了。其实没到五千人,就三千多,还不到四千,只是掺杂的奴隶、车马多罢了。
于是,宇文霁得到了他的第一批俘虏,也解救了第一批百姓。
不过宇文霁见都没见,俘虏分类好了后,少数打死,其余直接送后方,或做苦力,或塞进村子里当良民,他需要的只有情报。可是这些情报被宇文霁拿到手里,也看得他一直咧嘴,就没几条能信的。
只兵力一项,就在十万到百万之间滑动。不是对方故意说谎,托博人自己能不能数到一千还不知道呢。他们就是觉得自己人数很多,无边无际,于是说了个自己觉得很可怕的数量。
且与当年疾勒的二十万大军不同,疾勒是只算了点骑来的精兵,虽然也有跟随来的附庸与家眷,可都没算在内的,这次托博人却是整个部落男女老幼都搬进来的——托博大单于达耶奇,号召托博人内迁。
军中的疾勒将领都在笑这群托博人:“抢一笔还不赶紧跑?”
“刚入关就把家里人都叫来了?没见过世面。”
“一家子都给咱们大王开路吧。”
汉将和汉化严重的胡将:“……”
虽然知道这群人是站在自己这一方说话的,但他们这个态度还是让人觉得怪怪的。
宇文霁却沉默,因为他知道,中原确实有没挡住的时候的。当时入关的异族,可能最初也是存着抢一波的态度,但当他们发现这家里的抵抗太虚弱时,就直接取而代之了。
所以,宇文霁瞥了一眼胡将们,那群人的笑声渐渐低弱了,都规规矩矩站好。
“这群胡人鞑子!进来伤我兄弟姊妹,都该杀!”一位胡将大喊。
“该杀!杀尽胡人!全杀了!”
宇文霁抬抬手,喊口号的都闭嘴了:“不可轻敌,毕竟是从鲁州杀进来的。薛狞有万般不好,他毕竟不是降的。托博主力必定战力不俗,且岐阳守军不可能如遂州守军一般,为我们提供助力。我等需警惕。”
“喏!”
这一路上,丕州依旧在不停地收集情报。
薛狞确定已经是战死了,头颅还被托博大单于做成了便器。薛家全家四百余人,皆被害,连婴儿与孕妇也未能幸免。
鲁州近些年虽然被薛狞祸祸得厉害,终究是边城,民风彪悍,游侠著名。当年杀暴君戾宗的游侠便出自于此,百姓自发结阵顽强抗击托博人。即使鲁州大城皆已沦陷,郡县村庄的战火却并未停止。
达耶奇号召托博人内迁,应该就是试图用这些小部落,来淹没反抗的火花。其实来的不只是托博人。乱世中的草原民族有着灵活的身份认定,要不然托博人哪里在数年内变出这么多的人口?
被穆迩遇见的小部落把他们当成先到的定居部落也很正常——中原的某些传闻,托博人也信了。比如小平王一家子都是杂胡,把疾勒人放进来占据了四个州,这件事托博人可是羡慕很久了。
至于先前小平王杀了三个姓图穆的这件事,他们认为这是疾勒人内部的争斗。小平王之所以没去做疾勒大单于,因为当中原的大王显然比大单于快活。
竟然还挺符合草原人逻辑的。
这个倒霉的小部落,也是因为太弱小了,不敢去其他防线和托博人的大部落争斗,就朝传说中的丕州去了,想着最差也不过是归顺小平王。
现在就……也算是归顺了吧?
托博人比疾勒人,确实更肆无忌惮。
继续向前,他们碰到了更多的托博人部落,这就不是出来占地盘的,他们就是在这片区域驻扎、放牧的。
虽然现在是冬日,但能看出轮廓的农田,塞满了牛羊马匹。如今岐阳周边,以及潘州的小麦,是冬小麦,夏收,秋播,小麦是要越冬的。田地里,雪层下,覆盖的本该是明年收获的麦子,却已让牲畜刨了出来,连根吃净。
耕种它们的农民要么已经身死,要么被剥夺了一切财产,关在栅栏里,成为了奴隶。
战马的铁蹄踏过,战车的车轮碾过。
托博人认为今年能在富饶的中原过一个好冬,在他们驱赶、劫掠、杀戮了汉人,住在汉人温暖的房屋中,点燃木炭,享受温暖时,汉人的王爷,举着他的铁骨朵,来杀他们了。
岐阳就在前方,宇文霁收到了一封达耶奇的来信,送信的使者是个身着汉服的汉人。这位汉人使者,甚至还拿着一根不伦不类的节杖——棍子上吊着两根羊尾巴。
他看见宇文霁的时候,露出片刻的惊骇,但很快对宇文霁行了杂胡的抚胸礼,继而双手向宇文霁奉上大单于的信。
托博人还没有文字,一般用疾勒文,这封信,却是拗口的汉文。
翻译:我知道您是姓宇文的汉人王爷,但您的身上也留着胡人的血,您的朝廷对您和您的家族都不友好。我也是胡人,我们托博人从来没有伤害过您或者您的族人、臣民,我们也是可以成为汉人口中的“同袍”兄弟的。
宇文霁把信一放,本来想对吕墨襟说话的,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这位汉使道:“你们单于还会汉文?”
使者立刻回答:“单于心中对中原一直十分向往,非常渴望结识您这样的中原豪杰。但小人看来,您与大单于,却应该都是草原上才能生出来的英雄。”
使者十分高兴,因为宇文霁用的是托博语,他自然也用托博语回应。
他的托博语,可是比宇文霁流利多了。
宇文霁也学了一阵子的托博语了,他还学了鞑科语。宇文霁打疾勒人的时候,吃了用语言蒙混的甜头。只是因为事务繁忙,学习的时间不够,所以现在说起来还是能听出怪异(生存果然是学习的动力)。
这个人已经学习了很长时间的托博语,甚至……托博人入关前,他就已经精通托博语了。
有可能他原本为了生计才会托博语的,比如做往来交易的,就如遂州和丕州会说疾勒语的也很多,宇文霁自己也是。但是,他给一个进入中原后搞大屠杀的异族,当带路党。
宇文霁眯眼:“拖出去,吊在旗杆子上,吊胳膊!”
使者大惊:“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宇文霁对这句话毫无反应,对宇文霁令行禁止的亲兵已经把人拖下去了。他那根破节杖掉在地上,被人一脚踏断,又被捡走,不知道扔进哪堆篝火当了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