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是万般无奈。之後,护士分别去询问了护士长丶医生和医院院长。在同时得到他们几人的点头同意後,她带玄烈走上一条通往深处的走廊。
走廊曲折,四壁无光,坚硬冰冷的金属将天花板墙壁和地板连接得严丝合缝,很像舜氏大楼里大多数机密区域的通道。幽深冷清,看不到来处,更张望不到尽头,远不比方才病房内敞亮。
而且也太曲折了,舜氏那些走廊也都没有这麽曲折的。他们拐了一个又一个折角,走过十几个岔路口,走到玄烈心里好一团莫名烦躁。
这让他联想到自己当初和纪凛烛兜兜转转走过的那些路。
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前,护士停住脚步。
“我们不方便自己做主,一定要等你再看一眼。”
而门的一侧,靠近天花板的牌子上写着“冰库”二字。
玄烈自然没有注意到。他发现自己只要施一点点力气就可以擡起手并按下门把手,十分欣喜,于是他带着新生的快乐和希望打开那扇门。
门一开,一道刀锋般的刺骨风便卷过玄烈的衣领,他不由自主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蓝白色条纹病号服。
这里好冷,比走廊阴冷得多,也不怎麽亮,仅天花板上一颗小小的圆盘形灯泡,发着一丝微弱的蓝光。太吝啬了。
室内空间不大,四壁上的金属和走廊墙壁的材质一般无二,是可以反光反热又反冷的设计,暗蓝色的,无光的时候看上去更像纯黑色。
没有窗户,没有多馀的丶哪怕只是一个装饰柜。完全空荡荡的,没有陈设,似乎也不需要陈设什麽,仅场中央一个极其没有人情味的金属台。
按理说玄烈应当对这种台子免疫了,他并没思考太多,就这麽冒着寒气抱起手臂一步一步走近,他看到金属台上躺着一个盖着白布的人。
那一瞬间的头脑放空差点让玄烈眼一翻昏死过去。他生怕是自己看错了,可等到离那台子只有三步远的地方他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了。
太冷了太冷了,一呼一吸间冒得都是寒气,冷到玄烈没有办法抽出手去撩开那白布看看,冷到他心发慌,冷到他浑身刺骨地痛起来。
他想走的,但是走了之後呢?要狠心地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吗?他有点站不住了。
“睡在这里,会冷的吧。”
这是玄烈唯一的话。
护士掩在门边向内探看的身影消失了,或许她很忙要离开,也或许是她也不忍心看下去了。
玄烈终于耗尽所有力气抽出手,伸向那白布的一角。
白布好沉,沉到那是与他曾肩负的盔甲和重担所不能比拟的。但他还是努力掀起一个角,因为只要掀起来就可以看到他日思夜想的她了。
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的,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的。
随着那一角被轻轻掀开,玄烈看到几簇乌黑的长发。长发依旧鲜亮,只是有些打结了。玄烈想捋一捋那长发,因为他不想让纪凛烛是这样凌乱的模样。但他又无法放下手,因为他怕放下了,就再也无法掀起那白布。
想到这里,玄烈决定接着往起掀。
可没等再施力半分,玄烈发现自己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但他还是颤抖着努力着不肯放手。
忽然,一股热浪从心里涌起,一时间胃里翻江倒海,玄烈只觉难以抑制的头晕眼花,那不是他所能抗衡和忍耐的力量。
一股鲜血从口中喷出。
玄烈“嗵”地一声跪倒在地上。
小护士原想冲进来扶他,一只手从後拽住了她。绯篱摇摇头,示意小护士让玄烈自己面对。
白布上的血染成了一片梅花。玄烈倒在地上咳嗽不止,可他一只手仍搭在金属台边。拼命忍下喉咙里甜滋滋的血腥气,他靠着那只手再撑了起来。
这次他一鼓作气将白布掀开了。白布是麻质,摩擦过指尖的触感很像纪凛烛在用她布满伤痕的手轻抚他的手指。
白布下,她柔和甜蜜地合着眼睛。只是被永远困在睡梦中而已。玄烈轻轻摸向她的脸,接触的瞬间,首先传回大脑的竟是他小指碰触到那条深切伤疤的凄厉触感。
这是她的致命伤。
其实或许还有救,可是正如同玄烈说的,第二战备的每一次耗能基本都是对主体生命的不可逆摧残,何况她强行催动了结血束,何况她机械义体只占身体的百分之四十,何况她最後关头超支了那样猛烈的能量。
她身上满是伤,新伤旧伤琳琅满目,有回归後打斗落下的伤,也有在第二战备基地形成的伤痕。
玄烈发木的眼神可怜巴巴地在她尸体上游走,将她的脸庞丶肩颈和露出来的部分手臂来来回回每一个细节都看得无比仔细,轻盈的雾气在他眼眶凝结,嘴唇张张合合一个字,哪怕一个气音都吐不出来。
她吃了太多太多苦,太不公平了。
什麽所谓救世主的头衔根本落不到玄烈头上,他没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