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不知何时又抵住了额头,也不看人,只道:“嘉娘莫不是还忘了什么?”
“……这,”元嘉故作疑惑,“我实在是记不得了,还请三郎指点。”
“纵是亲笔,也得再落上宝玺才行。”
燕景祁勉力抬眼,“嘉娘跟在我身边那么久,又看了那么多次,怎的还没记住?”
元嘉立时恍然,转身从书桌后头、架格的最深处取出那方螭钮蓝田玉玺,动作小心地将玺底蘸满朱砂,而后当着男人的面压落于宣纸之上。
缓了缓,方卸去力道,“从前倒是申内官捧着宝玺的时候多些,替三郎做这些的次数也多些……我却是还没习惯。”
说着,又赧然一笑。
“嘉娘还是快些习惯吧,”燕景祁拉着元嘉坐到自己身边,掌心炽烫得几乎要将前者灼伤,“我等着嘉娘替我分忧呢。”
“只要三郎开口,我永远都是在的。”
元嘉回握住男人手掌,轻声道。
燕景祁道了声好,“既如此,那便替我守住前朝吧,嘉娘,别叫人动了歪心思。”
“……也别叫、流着旁支血脉的人坐了咱们这一支的江山。”
一句话,轻飘飘地落进元嘉耳中,顿时如火星溅入杂草一般,轰然烧尽前者的五脏六腑。
元嘉的指尖倏然收紧,又立刻强迫自己恢复如常。她低垂着眼帘,又将呼吸压得极缓,唯恐被男人察觉到异样,但微微颤动着的鸦睫仍泄出几丝激荡的心绪。
“……是,元嘉谨记。”
她盯着与燕景祁交握在一起的手,自喉间深处发出一句含糊的答语。若男人此时与她对视,定会发现她眼底那几乎藏匿不住的快意。
「……也图一把生杀予夺、权势在我的滋味了。」
燕清忞的话尚在耳边回荡,如今这滔天权柄,也只与她隔着一层皮肉了,终于触手可及。
“……去吧,你的建言写得很好,改日与他们细细再议吧,今日就算是耽误了。”
燕景祁强撑了许久,头疾却依旧肆虐得厉害。额角突突的跳着,不断向他彰显着存在,也一并提醒着他何以到向元嘉放手权柄的地步。
但这已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他看着元嘉,元嘉亦看向他。
而后,女子依言起身,却没有立时离开,反而道:“我让他们进来侍奉三郎服药,三郎养好身子,一切便又会如常的。”
燕景祁不置可否,“那个和尚……”
“之前派出去的人还没有结果,”元嘉不再劝阻,“想是人还不够多,这才迟迟没有觅见那和尚的踪影……我让他们再安排一队人马去找,定把他带到三郎面前,让他治好三郎的头疾。”
男人嗯了一声,再不言语。
元嘉看着燕景祁难掩虚弱的模样,唇角有一瞬间的上浮,但很快便克制着抿成一条直线,又转身出去唤人。
第168章权愈盛“臣等,遵皇后殿下懿旨行事。……
元嘉甫一出殿,便有兰华领着手捧托盘的医女入内侍奉,申时安却与逢春站在一处,似乎才说完什么事情。
“申内官,烦劳你跑一趟了。”
元嘉将手里的东西递出去,前者接过只瞧了一眼,立刻便正了神色,又郑重应下元嘉吩咐。
“奴才先将这桩要紧事办了,至于其他的,方才也同逢春娘子说了个囫囵,便请逢春娘子代为转述,奴才晚些时候往清宁宫一趟,再给您请安。”
元嘉浅浅颔首,又与逢春相携离去。
……
“女君,申内官同奴婢说,陛下在问太医丞金针泄血一事……”
逢春将元嘉扶坐上榻,低声道。
“是想让苗显光动手,还是?”
“那会儿咱们还在外头站着,听申内官的意思,陛下在后殿仍是发了一通火,苗太医不过让医女去取药,便被陛下骂了个狗血淋头。后来,也是身子实在难受,才勉强偃旗息鼓,跟着便问起金针泄血的出处,又问太医署里有无人精通此道。”
“苗显光怎么答的?”
元嘉听得眉心一动,回想起燕景祁方才突兀问起疯和尚的举动,心中忽然有了计较。
“自是万般推脱,”逢春笑了笑,“先说自己医术浅陋,只会些微末技艺。又说此法虽见于医书典籍之中,可也只剩些断字残篇,近乎失传。还说咱们陛下乃龙血凤髓之躯,更不能以凡物相伤……所以陛下才对苗太医发了火。”
“怪不得……”元嘉感慨了一句,“申时安方才同你说的,就是这件事?”
“申内官毕竟是从陛下少时便陪在身边的老人了,既瞧见了殿内发生的事,又清楚陛下的身体究竟糟到了何种地步,自然是担心的。”逢春点头,“申内官还说,陛下如今也就听得进去您的话,想要请您帮着劝说两句呢。”
“劝?就陛下那性子,我能劝什么?”
元嘉似笑非笑,抬手从案几上端过已放得温凉的茶盏,浅浅啜饮一口。
“申内官哪里会不清楚,只是骤然听见陛下的那声问,有些关心则乱罢了。陛下不乐意听苗太医的话,可那话却未必没说到申内官的心坎上……奴婢从旁瞧着,申内官也只是希望陛下能够按时服药,仅此而已。”
“也罢,”元嘉摇头,“待他过来了,应承他两句也就是了,但还是得尽快找到那疯和尚才行。陛下要他,咱们也要呢。”
“咱们的人,一部分守在咸宜观,一部分留在城门口,还有一部分,就在城内四处探查暗访,只要那和尚敢冒头,一定是躲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