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窒息。
意识如同沉溺在万丈冰渊之底,每一次挣扎上浮,都被刺骨的寒水和沉重的淤泥拖拽回去。耳边是永无止境的、狂暴的雨声轰鸣,还有……自己心脏缓慢而无力跳动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冻结。
谢珩猛地睁开眼!
剧烈的头痛如同钢针钻凿太阳穴,眼前一片模糊的金星乱闪。喉咙里充斥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他现自己瘫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身下是混合着雨水和……暗红血渍的污浊泥水。昂贵的紫袍早已被浸透、染脏,紧紧贴在身上,带来黏腻冰冷的触感。
寒芜苑。破败的正屋。狂风依旧裹挟着暴雨,从洞开的破门和窗棉疯狂灌入,抽打着屋内的一切。烛火早已熄灭,只有偶尔划破夜空的惨白闪电,短暂地照亮这间如同被洪水洗劫过的、狼藉不堪的囚牢。
空无一人。
那个被他撕开心口、夺走秘密、最终留下冰冷决绝话语离去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狂暴的雨幕之中。
“你的炼狱……恕我不奉陪了。”
那句话,如同淬了冰的诅咒,再次清晰地回响在耳边,比窗外的惊雷更震耳欲聋!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狠狠捅进他抽痛的心脏,然后反复搅动!
“呃……”谢珩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喉头涌上更多的腥甜。他挣扎着,用颤抖的手臂支撑起虚软无力的上身,目光茫然地扫过这片狼藉。
被撕碎的粗布片散落在泥水里。那半枚染着旧日血迹、温润不再的羊脂玉璜,静静躺在不远处,在闪电照耀下反射着凄冷的光。还有……那张被雨水浸泡、字迹已然彻底晕染模糊、如同废纸般的薄纸卷。
赵敬之的血书。
皇帝的阴谋。
苏家的冤屈。
他谢珩……沾满鲜血的、可悲的刽子手身份!
所有的记忆,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心痛,疯狂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神智!
“啊——!!!”他再也无法承受,仰头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嚎!声音嘶哑破碎,混合着暴雨声,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悔恨和自我憎恶!
十年!他活在怎样一个天大的谎言和罪恶里?!他用权势和冷酷为自己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夜,被真相的暴雨彻底冲垮,露出里面早已腐烂流脓、不堪入目的内核!他踩着恩师全家的尸骨,沐浴着苏清韫的血泪,一步步爬上的权力巅峰,原来不过是皇帝精心搭建的戏台!而他,就是那个妆容滑稽、满手血腥、还自以为掌控一切的丑角!
“陛下……陛下!”他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两个字,眼中爆出骇人的、混杂着恐惧和滔天恨意的赤红光芒!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将他变成了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是那个帝王,用谢家满门的性命相胁,逼他挥下了屠刀!也是那个帝王,让他永远失去了……失去了最后一丝获得救赎的可能!
清韫……苏清韫……
那个名字浮上心头,带来的却是比凌迟更甚的剧痛。她知道了。她知道了一切。她知道了他并非主谋,却依旧是那把沾满她至亲鲜血的刀。她眼中的恨意因“苦衷”而动摇了片刻,最终化为了更深的、冰冷的、彻底的……决绝和抛弃。
她不要他的忏悔,不要他的痛苦,甚至……不要他的命。她只是转身,步入了属于自己的炼狱,然后……将他永远地拒之门外。
这种被彻底否定、彻底隔绝的绝望,比死亡更让他恐惧!
又是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照亮了他惨白如鬼、布满水痕(分不清是雨是泪)的脸,也照亮了他微微敞开的、湿透的衣襟下——那紧贴着他自己心口位置的、冰冷坚硬的触感。
他下意识地伸手探入。指尖触碰到一枚以玄铁精心打造、雕刻着繁复夔纹、象征着无上权势和皇帝“恩宠”的——宰相令牌。
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他猛地缩回手,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厌恶和……疯狂的毁灭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