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反手关上门,将呼啸的风声隔绝在外。他解下大氅,随手搭在椅背上,动作间牵动了伤口,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伤如何?”他走到榻前,目光扫过她仍有些苍白的脸。
“已服了林太医的药,无碍。”苏清韫放下书册,坐直身体,“相爷此来,是为北漠之事?”
谢珩不置可否,在榻边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沙暴最迟明晨便会全面侵袭葬雪关。届时,天昏地暗,耳目隔绝,是影煞动手的最佳时机,也是我们与北漠联络最危险的时刻。”
“相爷已有定计?”
“定计谈不上。”谢珩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铜管,约拇指粗细,表面刻着繁复的暗纹。“这是‘灰隼’最新传回的消息。”
他将铜管递给苏清韫。
苏清韫接过,拧开一端,从中倒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绢纸。展开,上面是以密语写就的蝇头小字,她辨认片刻,神色渐渐凝重。
绢纸上详细记述了北漠三王子拓跋弘提出的交易细节,比谢珩在演武场透露的更为具体,也更为……血腥。
拓跋弘要求,在三个月内,看到其兄长拓跋烈“意外身亡”的证据。他提供了拓跋烈未来一月内可能的行程路线、护卫力量,甚至暗示了拓跋烈身边可能被收买的亲信。作为回报,他愿意先支付三成火髓晶作为“定金”,并提供穿越永冻荒原南部“死魂峡”的安全路线图。事成之后,再付余下火髓晶,并分享他手中关于“赤焰谷”内某处疑似与“星垣”有关的古老祭坛的记载。
更让苏清韫心惊的是,拓跋弘在密信末尾附加了一条:若谢珩应允合作,他愿意在登上汗位后,与南朝签订十年互不侵犯条约,并开放边境五处榷场,条件优渥得令人难以置信。
“这不像交易,”苏清韫抬起眼,看向谢珩,“更像…献媚。拓跋弘所图,恐怕不止汗位。”
“自然。”谢珩接过她递回的绢纸,指尖燃起一缕幽蓝的火焰,将绢纸焚为灰烬。“他想借我之手除掉最大的政敌,又想借南朝之势稳固统治,更想…将我也拖入北漠这潭浑水,日后才好挟制。”
“那相爷为何还要考虑?”
“因为火髓晶和路线图,我们确实需要。”谢珩声音平静,“‘死魂峡’是穿越永冻荒原的必经之路之一,也是传闻中‘星辉交汇’现象最可能出现的区域。没有可靠路线,我们就算找到大致方位,也可能困死其中。”
“至于拓跋弘…”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冷光,“他想利用我,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吞下我给出的饵。”
苏清韫心下一凛:“相爷的意思是…”
“答应他。”谢珩缓缓道,“但条件要改。火髓晶,我要先拿七成。路线图,我要完整的、标注了所有已知危险区域和资源点的版本。关于祭坛的记载,我要拓本。至于互不侵犯条约和榷场…那是国事,非我一人可决,但我会促成朝廷与他接触。”
“他要我们杀拓跋烈,可以。但动手的时间、方式,由我们定。他提供的那些‘内应’,我们一个不用。”
苏清韫听明白了。谢珩这是要反客为主,将主动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他接受交易,却要按自己的规则来玩。
“拓跋弘会答应?”
“他会。”谢珩语气笃定,“因为他等不起。北漠老汗王病重,诸子争位已到白热化。拓跋烈手握重兵,支持者众,是汗位最有力的竞争者。拓跋弘若不能在老汗王咽气前除掉他,一旦拓跋烈继位,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他这个三弟。他没有退路。”
窗外风声更急,仿佛鬼哭狼嚎。烛火被不知从何处缝隙钻入的冷风吹得摇曳欲灭。
苏清韫沉默片刻,问:“那影煞呢?沙暴期间,他们若动手…”
“这正是我要与你说的第二件事。”谢珩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沙暴期间,行辕防御会外松内紧。秦苍会布下天罗地网,等影煞自投罗网。但——”
他看向苏清韫:“我需要你作为诱饵。”
苏清韫呼吸一滞。
“你的玉璜,是影煞必夺之物。你在演武场展露的能力,此刻恐怕已通过某些渠道传到他们耳中。”谢珩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他们会更急切地想得到你,或杀死你。沙暴是最好的掩护,他们一定会来。”
“所以,你要我…待在明处,引他们出手?”
“是。”谢珩点头,“我会将你移至行辕东北角的‘听雪楼’。那里地势较高,视野开阔,但相对独立,易于潜入,也易于…围歼。”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会在你周围布下最精锐的人手,秦苍亲自带队。我也会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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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这句话,他说得极轻,却让苏清韫心头莫名一跳。
她压下那丝异样,问:“若影煞领亲自前来?”
“那便最好。”谢珩眼中寒芒乍现,“省得我再费工夫去找他。”
四目相对,苏清韫从他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杀意与…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他是真的要将影煞连根拔起,不惜以她为饵。
理智告诉她,这是最有效的策略。情感却在她心底拉扯——她终究,不过是他棋盘上一枚可用、可弃的棋子。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响起,“我听从安排。”
谢珩凝视她片刻,忽然伸手,指尖触向她额前散落的一缕丝。苏清韫下意识想避,却被他另一只手按住了肩膀——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别动。”
他的手指划过她的额角,将她那缕散别到耳后。指尖的温度很凉,触感却异常清晰。苏清韫浑身僵硬,肩头烙印处隐隐烫。
“记住,”谢珩收回手,目光落在她肩头的位置,仿佛能穿透衣物看到那枚烙印,“无论生什么,保住性命是第一要务。玉璜可失,命不可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