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希言走在路上,回想着那一句中的“她”,只是一个寻常字眼而已,可那发音尾部微微上调,不必细品,都能听出里面略带着一些瞧不起的审视、猜疑和防备。
顾希言忍不住想,那位娘家嫂子心里眼里口中的那个“她”,是什么样的她?
守寡的她,黯淡的她,没什么指望的她,甚至是晦气的她。
上门的亲戚看到“她”陪笑着过来,便开始疑心这是有求于人,是打秋风的。
其实顾希言知道她们对自己并没有恶意,五少奶奶一直对自己是极好的,至于人家娘家的亲戚,也只是好奇一声,彼此又不熟,易地而处,她也这么想呀。
于是她最后也只是笑了笑。
对此,她坦然接受,自己早晚要成为那个四处找人打秋风的那个“她”。
其实这并没什么,人自打生下来,便是一身骄傲,稍有不满便哭哭啼啼,仿佛全天下都要围着自己转,可慢慢长大了,棱角总要被磨平,于是知道,自己不是这世间的最要紧,也不是这世间的最风光,而是那个被填塞在缝隙的,被踩在脚底下的。
正想着,突然就听秋桑咬牙切齿地道:“奶奶,你看那边。”
顾希言看过去,便看到阿磨勒在那里探头探脑的。
她猛地看到顾希言,赶紧颠颠地跑过来,给顾希言行礼,行礼过后似乎突然想起什么,赶紧给顾希言福了一福。
只是她那模样,怎么都不太像,学别的丫鬟那么一福,越发不伦不类了。
秋桑从旁好笑又好气。
顾希言纵然对陆承濂不喜,可她对这位小阿磨勒倒是没什么不满。
她笑看着阿磨勒:“我知道你,你叫阿磨勒,之前你还帮衬过我。”
阿磨勒愣了下,看着顾希言的笑,脸都红了。
她抬起手,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没帮,没帮。”
顾希言:“你这会儿怎么在这里?”
阿磨勒手上一动,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个小包袱来,往顾希言手中一塞。
顾希言惊讶:“这是?”
阿磨勒眨着眼睛,看着顾希言:“给你,很多银子,都给奶奶。”
秋桑惊讶,怎么这会儿他又蹦出来了?早干嘛去了!
顾希言自然不要的,她依然笑着,将那包袱还给阿磨勒:“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这银子你好生收着。”
阿磨勒却摇头又摆手的:“不行,给奶奶的,五十两,很多银子都给奶奶。”
说着,她就要走。
秋桑却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袖子:“不许跑!”
阿磨勒看着有些凶的秋桑,茫然。
秋桑:“我们家奶奶在这里,没让你走,你就走,还有没有礼数了?”
秋桑这模样果然吓住了阿磨勒,阿磨勒耷拉着肩膀,小心地立在顾希言面前,也不敢说话。
顾希言摸着手里银子,沉甸甸的,约莫知道应该是十两一个的银锭子,似乎有那么四五个,这是不小的一笔。
她当然不能要。
当下便笑着道:“阿磨勒姑娘,这些银子,不管从何而来,但无缘无故的,我不会要。”
阿磨勒脸上涨红:“是三爷的,我拿了三爷的银子给奶奶。”
顾希言笑叹一声。
她知道此时收下这银子太轻松了,不必去借银子,不必去犯愁。
可她不想收,也不能收。
最不济了,她不买了,也不想欠陆承濂什么人情。
她笑望着阿磨勒:“阿磨勒姑娘,我有些话,劳烦你转告给你家三爷,可以吗?”
阿磨勒看着顾希言,只觉她温柔又明亮,她便想起小时候,她躺在船上,仰脸看,看到大海之上,是星子,是月亮。
她怔怔地看着顾希言,只觉自己脑子像浆糊,不能动了。
明明可以挥开秋桑,可她却完全想不起来。
她看着那双眼睛,点头。
顾希言收敛了笑,道:“往日三爷对我多有照顾,我心里明白,也领情,前几日在老太太跟前,我还提起来说感谢各位叔伯诸般照应。”
她几句话把陆承濂的恩情给拱到老太太那里。
之后她才道:“但是这银子我不敢收,劳烦阿磨勒姑娘拿回去吧,无缘无故的,我若要这银子,传出去也不好听。”
一旁秋桑便扯着阿磨勒袖子:“我家奶奶说的话,你要一字不漏地转告给你家三爷知道,若是漏了一个字——”
她也不说,只冷哼一声,威胁地盯着阿磨勒。
阿磨勒吓得一缩脖,忙点头:“记住了。”
顾希言示意秋桑不要凶,她将那包银子塞给阿磨勒:“去吧。”
阿磨勒红着脸:“阿磨勒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