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安堂的夜,素来浸着清苦药香,今夜那香气却似被无形的凝重缚住,沉得透不过气。苏瑶逐字勘校完沈昭远的供词,指尖抚过“皇陵左近有秘据点,私藏兵甲粮草”一行,案头烛火恰噼啪爆开灯花,将她眸中忧色映得愈分明。窗外传来马蹄声,沉稳匀净,不似寻常访客的仓促,她移步窗边,果见慕容珏身披玄色披风立在廊下,披风下摆还凝着夜露的清寒。
“沈昭远供词可信度几何?”慕容珏踏入内室,先接过春桃奉上的暖茶,却未饮,只以掌心焐着。他刚自大理寺折返,“鬼手医”虽已就擒,几番审讯却只肯认炼毒之罪,对逆党据点绝口不提,此刻沈昭远的供词,不啻为破局的关键,半分疏漏不得。
苏瑶递过供词副本,指尖轻点“吏部尚书李嵩”之名:“他招认诬陷太子、科场舞弊等旧案,细节与查证全然吻合,此据点之事当非虚言。只是皇陵乃先帝陵寝,守卫森严,二皇叔竟敢在此设伏,未免太过肆无忌惮。”她转身至妆台,取过一方小巧瓷瓶,内盛莹白药膏,“此乃我秘制止血生肌膏,今夜探查,望能备不时之需。”
慕容珏接瓶时,指尖触到她微凉指腹,竟不自觉一顿。他知苏瑶素来沉稳,此刻她捏着瓷瓶的指节泛白,分明是忧心他安危。“放心,我携秦风及十名锦衣卫精锐同往,只探不攻,绝不贸然行事。”他将瓷瓶妥帖纳入怀中,复从袖中取出折叠地形图,“此乃皇陵周遭舆图,守陵卫换岗时辰已探明,亥时三刻为间隙,守卫最疏。”
苏瑶俯身细观舆图,眉峰微蹙:“皇陵西侧有千年古松林,地势低洼多岩,最宜藏匿密道。沈昭远言据点‘隐于松柏深处’,想来便在此处。只是松林内有守陵卫暗哨,需格外谨慎——去岁我随三皇子为太后祈福时,曾见松间每十丈立一石桩,乃暗哨联络之记。”她以指圈出一处标记,“此处有‘望帝石’,石下天然成窟,若我为逆党,必以此为密道入口。”
慕容珏眸中闪过赞许,将舆图收妥:“我记下了。今夜你早些安歇,若天明我未归,便令春桃往三皇子府传信。”他转身欲行,衣袖却被苏瑶轻轻拽住。月光穿窗棂而入,落在她鬓边珠花上,漾开细碎银辉。
“慕容珏,”她声线轻细,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郑重,“我父亲旧案已近昭雪,你万不能出事。”十年隐忍,步步为营,她从未想过,在距真相仅一步之遥时,要直面失去珍视之人的可能。慕容珏心尖一暖,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暖意透过衣料传来,驱散了夜的清寒。
“待我归来,与你共解那加密木盒。”他低声许诺,转身大步离去。马蹄声渐远,消弭于夜色,苏瑶立在窗前,望着他身影隐入昏茫,久久未动。春桃端来一碗温热莲子羹,轻声劝慰:“姑娘,慕容将军武艺卓绝,定能平安归来。”
苏瑶接过莲子羹,却无胃口,目光只胶着于案上加密木盒。那木盒以紫檀精制,表面雕繁复云纹,中央凹槽形制奇特,绝非寻常钥匙可配。她指尖摩挲凹槽边缘,忽忆起父亲手札中所载“以药为钥”的机关——父亲曾为太医院造一药鼎,需投特定药材组合,鼎盖方开。这木盒,莫非亦是如此?
她起身至药柜前,取数十种药材,逐一比对凹槽形制。当一株晒干的“还魂草”置入凹槽时,木盒微颤,却未开启。复添少许“冰魄花”干瓣,震颤愈明,凹槽仍未弹开。正沉思间,门外传来急促叩门声,春桃开门迎客,进来的是太医院院判陈大人,手捧锦盒,神色仓皇。
“苏姑娘,大事不好!”陈大人将锦盒置于案上,开盖后露出内里还魂莲种子,“此籽原是完好,方才忽生黑斑,似遭异物侵蚀!”苏瑶凑近细观,果见饱满籽实布满细密黑斑,隐隐透着腥气。她取银针挑少许黑斑,凑鼻轻嗅,脸色骤变。
“是‘腐心草’汁液!”她沉声道,“有人暗动手脚,欲毁此籽。”腐心草与冰魄花同属剧毒,汁液沾籽便会坏死。“鬼手医”囚于大理寺天牢,除狱卒与审讯官,能接触种子者,唯有太医院之人。陈大人面如土色:“这可如何是好?无还魂莲,那奇毒解药便……”
苏瑶却骤然沉静,凝视锦盒中种子,眸中闪过明悟:“动手者急于毁籽,反证此籽对他们至关重要。或许,还魂莲不仅是解药,更藏着不为人知的秘辛。”她忆及苏玲儿招供时言“鬼手医仅见还魂莲一次”,而沈昭远供词未及此事,这其间的矛盾,或许正是破局关键。
与此同时,皇陵西侧古松林已被夜色彻底吞噬。慕容珏携秦风等人,皆着玄色劲装,隐于松枝繁密处,目光如炬,紧盯下方望帝石。亥时三刻的梆子声自远处传来,守陵卫脚步声渐远,换岗间隙终至。秦风打一手势,两名锦衣卫悄无声息滑下树身,借松影掩护,潜至望帝石旁。
望帝石高约丈许,形似躬身叩拜老者,石面爬满苍青苔衣。一名锦衣卫取出特制铁钎,顺石缝轻撬,另一名则凝神戒备周遭。忽闻石缝中“咔嗒”轻响,望帝石竟缓缓内旋,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潮湿霉味夹杂铁器寒芒,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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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有暗哨!”树冠上的慕容珏低喝一声,指尖扣住的短箭应声射出。箭簇破风而去,精准钉中洞口右侧松梢黑影,那人闷哼一声,直直坠落在地。秦风等人拔刀戒备,见那暗哨已被箭簇穿喉,气绝当场。慕容珏飞身而下,检视尸身,眉峰微蹙:“乃二皇叔亲卫,腰间系‘靖安王府’令牌。”
他点燃一支特制火折子,淡蓝火光不致暴露行迹。躬身入洞,密道狭窄陡峭,青石板台阶因常年潮湿而滑腻。行约五十步,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间宽敞石室,两侧木架整齐码放弓箭、长枪等兵器,角落堆着数袋粮草,袋口露出的米粒饱满,显是近期才运抵此处。
“将军,请看此物!”秦风自木架取下一本账簿,翻开后,兵器粮草出入明细赫然在目,落款处“李嵩”二字清晰可辨——正是沈昭远供出的吏部尚书。慕容珏接过账簿览,见其中多次提及“东宫遣人取货”,心下一沉:四皇子虽被软禁东宫,竟仍能与此处暗通款曲?
正思忖间,石室深处传来细碎脚步声。慕容珏即刻熄灭火折子,众人迅隐于兵器架后。片刻后,数点火光亮起,三名黑衣人步入石室,为者声线沙哑:“李大人有令,今夜将这批新到弩箭运出,明日一早送往东宫。”
“东宫已遭监视,如此运送,岂非得不偿失?”一人担忧问。为者嗤笑一声:“怕什么?四殿下自有脱身之法,待寿宴事了,这天下便是我等囊中之物。对了,那鬼手医仍嘴硬?他若招供,此据点便岌岌可危。”
“放心,李大人已安排妥当,今夜便会让人‘料理’了他。”第三人语气阴狠。慕容珏眸中寒芒暴涨,他原以为“鬼手医”仅为胁迫炼毒,竟还知晓据点秘辛,二皇叔这是要斩草除根!
待三人动手搬运弩箭,慕容珏骤然难。他飞身而出,掌风凌厉,直击为者后颈,那人未及哼声便倒于地。秦风等人亦同步出手,余下两名黑衣人虽有反抗,却绝非锦衣卫精锐敌手,转瞬便被制服。慕容珏足踏地上兵器,居高临下盯着被按跪在地的黑衣人:“何人遣你们来?东宫如何接应?”
黑衣人牙关紧咬,拒不声。秦风取出一枚银针,便要往其穴位扎去——此乃苏瑶特制“醒神针”,虽不致命,却能令人痛彻心扉。恰在此时,石室入口传来急促脚步声,夹杂守陵卫怒喝:“有刺客!封洞口!”
“不好,行踪暴露!”秦风色变。慕容珏当机立断:“秦风,你带两人押俘虏从密道后山出口撤离,我率余人断后!”他早勘明地形,知晓密道另有出口通往山后。秦风领命,拖曳两名俘虏往石室深处而去。慕容珏则率余下锦衣卫,推倒兵器架,筑成临时屏障。
守陵卫蜂拥而入,为校尉手持长刀,厉声叱喝:“大胆刺客,敢闯皇陵禁地!”慕容珏探怀取出令牌,沉声道:“朕亲授密令,捉拿逆党!尔等若再阻拦,便是通逆同罪!”令牌龙纹在火光下熠熠生辉,校尉等人皆大惊,却仍迟疑——一边是天子令牌,一边是直属上司“格杀闯入者”之命,一时进退两难。
僵持之际,远处传来马蹄声与火光,一名锦衣卫策马奔至,高声禀报:“将军!三皇子殿下亲率人马驰援!”慕容珏心下稍安,三皇子接到春桃传信后,竟亲赴救援。守陵卫校尉见三皇子亲临,连忙率众跪拜,再不敢阻拦。
三皇子翻身下马,步入石室检视,见满架兵甲与粮草,面色铁青:“二皇叔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皇陵私设据点,囤积兵甲!”他转向慕容珏,拱手道:“慕容将军,幸得你及时探查,否则寿宴当日,此等兵器流入京城,后果不堪设想。”
慕容珏将账簿呈上:“殿下,此乃兵器粮草出入明细,牵涉吏部尚书李嵩与东宫。另有一事,逆党今夜欲往天牢灭口,目标便是鬼手医。”三皇子神色一凛:“我即刻遣人驰援大理寺!”他当即手书谕令,命人快马送抵大理寺,同时命人清点石室兵甲粮草,造册备案。
天色将明未明时,慕容珏才携一身疲惫返回瑶安堂。苏瑶彻夜守在厅堂,见他归来,连忙迎上,目光扫过他染尘的披风与袖口血迹,脸色一白:“受伤了?”慕容珏握住她的手,摇头浅笑:“只是些微擦伤,不足挂齿。”他将密道所见一一告知,当提及账簿载“东宫遣人取货”时,苏瑶眉峰紧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