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缟,轻笼瑶安堂的青瓦飞檐,昨夜的血腥与火光,皆被揉作朦胧残影。苏瑶紧攥盛着先帝血书的紫檀锦盒,指腹反复摩挲盒面冰润的云纹,指尖薄茧蹭过雕痕,每一道纹路都似在低诉十年沉冤的重量。宣纸上字迹早已干涸,却仍凝着淡淡朱砂腥气——那是先帝以血证心的赤诚,亦是苏家十载饮恨的烙印。
“仔细收着,莫要攥得太紧。”慕容珏的声音自身侧响起,携着彻夜未眠的沙哑,却仍温醇如旧。他刚遣秦风押送逆党至大理寺,归堂便见苏瑶僵立窗前,晨光穿棂落在她身上,将鬓角未干的泪痕映得透亮。他上前半步,掌心轻覆其手背,薄茧相触间,暖意稳稳传去:“血书已妥置,父皇那边已遣人报备,今日便会下旨为苏家昭雪。”
苏瑶缓缓转头,眸中水汽未散,却多了几分清明:“我非不信,只是恍若梦中。”她抬手抚过锦盒边角,声线微颤,“十年前父亲被押赴刑场那日,亦是这般晨雾浓酽。他回头望我,只道‘瑶儿信爹’。那时我攥着他亲制的药囊,立在苏府朱门前,看官差马蹄踏碎晨雾,总以为再候几日,便能等他归来讲授医案。”
慕容珏心尖一紧,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她身子尚带晨寒,微微战栗,宛若经霜寒兰终遇暖阳。他轻拍其背,下颌抵着她的顶,鼻间萦绕着她间淡药香,混着昨夜硝烟的微腥:“并非梦境。你看,春桃已将莲子羹热透,仍是你最爱的冰糖桂花味。”
春桃端着食盘自廊下而来,见二人相拥,脚步微顿,轻声道:“姑娘,将军,趁热用些吧。方才门外来了位药商,称有稀世药材欲售,奴婢观其神色异于常人,未敢贸然请入。”她将食盘置於案上,目光扫过锦盒时,满是欢喜与敬畏——昨夜她虽未亲见,却也从秦风口中闻得皇陵密道与血书之事,知晓自家姑娘十载沉冤,终要得雪。
慕容珏松开苏瑶,取帕子为她拭去眼角余泪:“药商?晨雾未散便来售稀世药材,确是蹊跷。”他眸中寒芒一闪,昨夜靖安王府刚破,二皇叔残余势力未清,难保不会有人借故窥探。遂对门外扬声道:“请他入内,秦风在院外候着。”
片刻后,身着青布长衫的中年男子随伙计步入堂中。他头戴帷帽,檐角压得极低,遮去大半面容,仅露下颌紧抿的线条,身形略佝偻,却透着一股局促不安。手中提个陈旧木匣,步履轻缓,跨门槛时却微顿,目光不自觉掠向案上锦盒,喉结悄然滚动。
“草民陈默,叩见慕容将军,见过苏姑娘。”男子躬身行大礼,声线刻意压低,带着几分沙哑,却难掩颤抖。他将木匣轻置案上,未敢即刻开启,反抬眼瞥向窗外,确认无人窥探后,才缓缓抬手,取下头上帷帽。
苏瑶看清其面容,不由微怔。这张脸饱经风霜,眼角刻满细密纹路,左眉骨处一道浅疤尤为醒目——忽忆起太医院老院判李伯言书房中那幅旧照,正是李院判年轻时与弟子的合影,其中一人眉骨疤痕,与眼前人分毫不差。她心头一动,试探问道:“先生识得前太医院院判李伯言大人?”
陈默身躯猛地一震,眼中先是震惊,继而是惶恐,终化为浓得化不开的悲戚。他膝头一软,直直跪伏于地,泣声道:“苏姑娘竟还记得李院判恩情!草民正是他当年的贴身学徒。十年前苏家案,李院判为保草民性命,逼我假死脱身,隐居城外药圃。今日前来,便是为送李院判的遗物给姑娘!”
慕容珏伸手虚扶,却未真将他拉起,眸中警惕未减:“先生既为李院判旧部,可有凭证?如今时局纷乱,冒用身份者不乏其人。”他深知此事干系重大,李院判当年执掌太医院,若陈默所言非虚,或能挖出先帝中毒与苏家被诬的关键线索。
陈默忙从怀中取出一枚羊脂玉佩,双手高举奉上。玉佩质地温润,正面刻着个“李”字,边缘已被摩挲得莹润亮。“此乃李院判贴身之物,当年他送草民出城时亲授,言若有朝一日苏家冤案得雪,便持此玉见苏姑娘。”他顿了顿,补充道,“当年苏太医所制‘清心丹’,药引需用晨露浸润的忘忧草,此事除苏太医与李院判,唯有草民知晓。”
苏瑶指尖一颤,这“清心丹”的药引乃父亲独门秘要,从未对外人提及,即便是太医院同僚也无从知晓。她连忙俯身扶起陈默,声线带着难掩的激动:“陈先生快请起!李院判当年对父亲多有照拂,我一直感念于心。不知先生今日前来,可有李院判遗愿相托?”
陈默起身,小心翼翼打开案上木匣。匣内铺着一层油纸,置着一本泛黄账簿、几封书信,还有一枚铜制令牌,牌身刻着“太医院值夜”四字,铜绿斑驳却仍见精雕。“这些皆是李院判临终前托付之物。他言苏家冤案牵连甚广,太医院早已被二皇叔渗透,他虽有心查探,却身不由己。这账簿记着十年前太医院药材异常出入,尤以腐心草、冰魄花等剧毒药材领用记录为详;而这些书信,乃是他与苏太医的往来信函,其中提及先帝病情诸多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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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珏接过账簿,指尖捻开泛黄纸页,字迹工整清隽,正是李院判手笔。其中数页以朱笔圈注的记录格外扎眼:“永安二十三年三月,腐心草五钱,领用人:王显”“永安二十三年五月,冰魄花三钱,领用人:王显”。王显正是如今太医院院丞,昨日陈大人送来的还魂莲种子遭腐心草汁液侵蚀,此事必与他脱不了干系。
“这王显,正是二皇叔安插在太医院的眼线。”陈默见慕容珏盯着账簿上的名字,咬牙道,“李院判早察觉他行踪诡秘,多次借采买药材之名往来靖安王府。当年先帝病重,王显负责录写医案,李院判现他篡改关键症状,欲向陛下禀报,却被二皇叔以‘干预朝政’斥责,还被削去部分院判职权。”
苏瑶取过书信,信纸虽泛黄,字迹却依旧清晰。其中一封乃父亲写给李院判:“近日陛下脉象紊乱,似有中毒之兆,吾已取龙涎查验,见有微量腐心草毒素,此事需从长计议,切勿声张。”落款日期为永安二十三年四月,正是先帝病情加重前一月。另一封是李院判回信:“王显近日频入靖安王府,形迹可疑,君需谨行,吾当暗中留意其动向。”
“原来父亲当年早已察觉先帝中毒之事。”苏瑶眼眶微泛红,父亲在狱中写下的绝笔信,只言自身被诬,未提先帝中毒半句,想来是怕牵连家人。她握紧书信,胸中悲愤与委屈翻涌,却被一丝清明压下——如今证据渐丰,唯有沉心串联线索,方能彻底揭开二皇叔的阴谋。
“李院判当年为何不将证据直接呈给陛下?”慕容珏蹙眉问道。以李院判的身份,若将这些证据呈于御前,陛下即便不全信,也会下令彻查,断不至于让苏家蒙冤十载。
陈默长叹一声,面色苦涩:“二皇叔当年权势滔天,朝中大半官员皆依附于他,太医院更是被其牢牢掌控。李院判曾试过呈递密信,却被王显截获,二皇叔借此打压,将李院判亲信尽数调离。自那以后,李院判便知,无确凿证据贸然行事,只会打草惊蛇,累及更多人。他只能暗中收集证据,静待时机。”他顿了顿,眼中满是愧疚,“当年草民胆小,被李院判送出城后,便隐居不出,直至昨日听闻靖安王府被破,二皇叔被擒,才敢携物前来。”
苏瑶摇头,轻声道:“陈先生不必自责,李院判让你隐居,本就是为保全性命,好让这些证据重见天日。如今信物在手,便是对李院判最好的告慰。”她转向慕容珏,神色坚定,“慕容珏,王显在太医院经营多年,定知更多内幕,绝不能放过他。”
慕容珏点头,将账簿与书信妥收:“此事我即刻禀报父皇,请求下旨彻查太医院。但王显老奸巨猾,定会百般抵赖,需先将其控制,以防销毁证据或畏罪潜逃。”他转头对门外扬声道:“秦风!”
秦风应声而入,单膝跪地行礼:“末将在,将军有何吩咐?”
“你即刻带数名锦衣卫前往太医院,将王显控制,不许他与任何人接触,同时搜查其府邸与值房,务必搜出他与二皇叔勾结的实证。”慕容珏沉声道,“切记不可打草惊蛇,若其反抗,便以‘涉嫌通逆’为由擒获。”
“末将遵令!”秦风领命,转身疾步而去。
陈默见秦风离去,面露忧色:“王显在太医院经营数十载,党羽众多,秦风大人此去恐遇阻力。当年太医院刘医官只因不愿依附二皇叔,便被王显诬陷‘诊治失当’,革职流放,最终病殁途中。”
苏瑶眸色一沉,未料王显竟如此跋扈。忽忆起昨日陈大人送来的还魂莲种子遭腐心草汁液侵蚀之事,心中豁然有计:“陈先生放心,我有一计,可助秦风顺利擒获王显。”她转头对春桃吩咐,“春桃,取我昨日炼制的‘验毒水’,再备一套太医院医官服饰。”
春桃虽不知姑娘用意,却也不敢多问,连忙转身取来。片刻后,她捧着个白瓷瓶与一套青色医官服饰归来,轻置案上。
“此‘验毒水’以银朱、硝石等七味药材炼制,遇毒即变色。”苏瑶执起瓷瓶,对慕容珏解释,“昨日还魂莲种子遭腐心草汁液侵蚀,此事必是王显指使太医院之人所为。我等可借查验种子中毒之事前往太医院,当场揭穿其罪行,让他无从抵赖。”
慕容珏眼中闪过赞许:“此计甚妙!王显身为太医院院丞,掌理药材之事,如今还魂莲种子遭毒,他难辞其咎。我等正好借此时机将其控制,再搜实证,事半功倍。”
陈默连忙补充:“王显书房有一暗格,内藏他与二皇叔的往来密信,还有一份太医院依附逆党的官员名单。当年草民无意间撞见他开启暗格,机关在书架第三层的《本草纲目》下册,只需转动书脊铜扣,暗格便会开启。”
“多谢陈先生告知此关键线索。”慕容珏拱手致谢,“此事了结后,我定会向父皇禀明李院判与先生之功,为二位正名。”他深知陈默隐居十载,必受不少委屈,如今挺身而出,这份勇气实属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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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瑶换上医官服饰,又取一顶帷帽戴上,遮去面容。慕容珏命人取来锦衣卫令牌,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太医院而去。此时的太医院早已人心惶惶,昨日还魂莲种子遭毒之事已传遍全院,众人皆揣测是谁如此大胆,敢在太医院药材上动手脚。
王显正于书房中焦躁踱步。昨日得知还魂莲种子遭腐心草汁液侵蚀,他便心神不宁,生怕事情败露。他深知还魂莲乃解奇毒之要药,二皇叔令他毁去种子,便是为阻止苏瑶炼药。如今种子已毁,本是好事,却未料苏瑶竟如此敏锐,一眼便识破是腐心草所为。
“院丞大人,不好了!慕容将军带着锦衣卫来了,还带了位太医院医官,说是要查验还魂莲种子中毒之事!”一名小吏跌撞而入,面色惨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