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她,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楼梯间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尿臊味,应急灯出滋滋的电流声,光线忽明忽灭。
她一层一层地向上爬,脚步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出空洞的回响,如同敲击着地狱的大门。
黑暗和寂静包裹着她,反而带来一种病态的安宁。
推开沉重的、通往天台的铁门,一股强劲的夜风猛地灌了进来,吹散了楼内的浊气,也吹得她单薄的身体晃了晃。
天台空旷而荒凉。
地面是粗糙的水泥,散落着烟蒂、空酒瓶和不知名的垃圾。
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脚下,只剩下风在耳边呼啸的声音,如同无数亡魂的呜咽。
她走到边缘,冰冷的、锈迹斑斑的金属护栏只到她的腰部。
她向下望去。
东京的灯火在脚下铺展开来,一片璀璨的星河,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那些灯光勾勒出街道、楼宇的轮廓,微小如蚁的车辆在光河中流动。
这曾经象征繁华的景象,此刻在她眼中,却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坟墓,埋葬着无数像父亲一样的梦想和生命。
高度带来一种奇异的眩晕感,脚下的深渊仿佛具有了某种吸力,拉扯着她的意识。
夜风更冷了,穿透她单薄的水手服,刺入骨髓。
疲惫和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她喘不过气。
那是在母亲还活着时,家里偶尔有笑声时的温暖记忆,父亲的笑容,母亲病弱却温柔的手抚过她额头的触感,那是一种遥远得如同隔世的温暖……这些破碎而美好的幻影,不合时宜地在脑海中闪现,与眼前冰冷的现实句激烈地冲撞着。
巨大的痛苦和虚无感瞬间攫住了她。
活下去?
为了什么?
在这片废墟之上,背负着父亲用死亡换来的“清白”,像一个孤魂野鬼般游荡?
深渊的吸力越来越强。
她向前挪了一小步,冰冷的鞋尖已经悬空。
只需要再一点点……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勇气,或者说是彻底的放弃……一切痛苦、孤独、无望,都将结束。
她闭上眼睛,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拥抱那片冰冷的灯火之海。
风在耳边尖啸,盖过了心跳声。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那片虚无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令人牙酸的巨响,如同重物狠狠砸在装满湿沙的麻袋上,猛地撕裂了夜的寂静,也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祥子恍惚的神经上!
她浑身剧震,猛地睁开眼睛,惊骇地循声望去。
声音似乎来自不远处另一栋稍矮的楼宇下方。
紧接着,几乎是同时,她看清了对面那栋楼的天台边缘。
刚才在昏暗夜色下,她以为是堆积的杂物或阴影的东西,此刻在东方天际线悄然泛起的一抹极其微弱的、近乎透明的鱼肚白映衬下,显露出了清晰的轮廓。
是人影。
不是一个,而是一排。
十几个,或许更多。
他们如同被剪裁出来的黑色纸片,沉默地、僵硬地矗立在对面天台的边缘,背对着微熹的晨光,面朝着下方深渊般的城市。
他们排着队,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等待着一班通往虚无的末班车。
姿态各异,有的佝偻,有的挺直,但都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决绝。
祥子的血液瞬间冻结了。她顺着刚才那声巨响的方向,目光艰难地向下移动,在对面大楼底部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区域搜寻。然后,她看到了。
就在街角路灯惨白的光晕边缘,一个模糊的、不成形的深色物体瘫在那里,像一袋被随意丢弃的垃圾。
隐约能看到扭曲的肢体和周围蔓延开的、更深的、反射着微光的液体痕迹。
那是一个刚刚结束的生命,以最惨烈的方式,印证了对面天台上那些沉默黑影的最终归宿。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祥子猛地捂住嘴,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冰冷的恐惧和一种荒谬绝伦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
眼前的景象——那排沉默等待坠落的黑影,楼下那滩不成形的深色污迹——像冰冷的针,刺穿了她最后一点麻木的屏障,让她赤裸裸地暴露在绝望的实质面前。
这就是世界的尽头吗?
这就是父亲用生命换来的“好好活下去”所要面对的现实?
“很美,不是吗?”
一个沙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女声,毫无预兆地在祥子身后很近的地方响起。
那声音慵懒、随意,甚至带着点事不关己的调侃,像是在美术馆评论一幅抽象画,而不是在拂晓的天台,面对着人间地狱般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