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很累的时候我会和他聊天,虽然我看得出来他不想说话,但我实在无聊。慢慢的他也能和我说几句,至少他不讨厌我……玄烈,进去看看。”
久违地听到她叫自己名字,玄烈乍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非要等她又叫了一遍,他才迈开腿。
光滑的漆黑屏幕浅浅映出他们渐近的身影,纪凛烛接着念叨:“在这里的时候,我的饮食和训练计划一样必须严格把控到一分一毫,但是有一天,他带下来一盒甜甜圈。”
玄烈停住脚,“程炼?”
“不可思议吧?我吓一跳,以为这里暴露了,以为他干完这一票就跑了!”
纪凛烛笑了,“那时我才知道他有个女儿。他说这里的小姑娘都爱吃这个,他觉得他女儿应该也爱吃。我问他是不是也会给女儿买很多甜甜圈,他冷着脸说绝对不会让他女儿吃这个,热量太高,糖太多,对身体有害。我说那要是她很想吃呢?怪可怜的。他很坚决地说不可能。我问那为什麽要给我吃,是不是放毒了?他好像白了我一眼,他说怕我训练太累,怕我熬不过去哪一天要咬舌自尽……你说这个人够奇怪吧,我懒得和他说。而且我发现他这个人有点唠叨,所以後来我又很少和他讲话了。”
她讲得很声情并茂,玄烈听着听着就觉得自己好像在现场一样。纪凛烛戳了戳他,“好笑吧?”
玄烈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笑,但意识到这点就已经在笑的末尾了,笑容背後的孤寂一点点显露出来,让他脸上变成了尬笑。
无论如何,这段历史在玄烈脑海里都是空白。不能陪同她度过那些日子变成了沉淀在清澈海底的灰色沙砾,玄烈无法忘却,只能一辈子可惜。
“对不起。”纪凛烛突然说。
玄烈一愣,“怎麽了?”
“我们当时开过好几轮会,想尽了各种办法……但凡可以,我们都不会选择这样……瞒着你。”
纪凛烛说得很艰难,玄烈看着实验室绚烂的光照耀在她脸上,自己也蹲了下来,蹲在她身边,和她共同沐浴这一份光,暖洋洋的,像缺失的秋天回到了身上。
“阿烛,”他握住她的手,这下他的手终于也暖和过来,“我很幸福。”
纪凛烛也笑了,但没有看他,而是依然定定地丶无神地望着前方,“舜氏以後就没有第一第二战备了,重新整顿过後的机械体队伍在绯篱的黑羚羊小队领导下一定会比以前更加整齐有条理。‘洛维亚塔尔’已经变成废案,新的舜氏生物科技芯片变成现在舜氏的第一级项目……等我痊愈了,大概也会加入团队……”
说到这她才扭过头来,玄烈见到她眼睛底莹亮亮的,好像积蓄着什麽。
“我做梦梦到了妈妈,向她道歉我没有听到她的话乖乖远离永璃岛……”
剔透的泪水滑落,玄烈下意识擡起手拂去那滚烫水珠,手指划过滑润的皮肤,留下刺入骨髓的苦涩。
“她说,她不怪我……”
她再也忍不住了,两串“珠链”坠得飞快,坠得她脸颊鼻头都红彤彤的。
玄烈翻遍全身丶跑遍整个基地都找不到一张纸巾。他气喘吁吁回到纪凛烛身边,不顾一切地抱住了她。
温热的感动从心间诞生,烫得近乎能直接将泪水蒸发,他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後背,摸到病服下崎岖的皮肤表面,那是还未完全取出的机械板的痕迹。
“阿烛,你是他们的骄傲。”
“所以我要留下来,代替她完成她想做的事。”
回去的路上,纪凛烛一言不发。她记得去路却记不得来路,失去机械脑辅助的玄烈也是大路痴一只。
每个路口都长得一模一样,每条路修得都不是横平竖直。玄烈飙车一般推着纪凛烛在路上飞,就因为他们两个人的手环同时发出关不掉的召唤铃声,吱吱喳喳一路,实在扰民。
天黑之前,玄烈终于筋疲力尽地同纪凛烛回到了医院门口。轮椅轮子擦出火星,给他手抖的毛病又召唤出来了。
几个医生一脸严肃站在门口,看表情就知道一定有无数难听的话要等着砸到他们脸上。
但等到玄烈垂着脑袋带着同样垂着脑袋的纪凛烛站到他们面前,面对面前这两个同样面色苍白身体虚弱的“毛毛虫”病人,他们终于还是将话吞了下去。
後来还是绯篱收到消息跑来了。脱掉“甲壳虫”盔甲,她恢复了以往的灵活,灵活到一瞬间就能飘到他们两个人身前,一连串斥责的话团成一团吐到地上。
末了,绯篱说太多话有些口干舌燥加气喘。她皱着眉,双手叉着腰,擡眼看看已经黑透的天边,终于慈悲地将二人拽回病房去。
“两位老师,你们现在的状况不比正常人,略微的磕碰都有可能让你们没命的!”
“绯篱,对不起……”
二人连连道歉,绯篱却止不住火,只因他们的表情实在有捣鬼的嫌疑,机灵得如同知错不改的倔强小学生。
“绯篱,我躺了太久了,实在想出去看一看……我保证,下次一定提前和你报备!”纪凛烛衷心道。
绯篱叹了口气,“你们每次的手术末尾都有一个环节,就是要提前植入分离系统,为下次手术做准备。在等待下次手术之中的这段时间并不是没事做,而是要随时监测你们的状态,好即使调整药剂和手术时间。你们跑出去……万一在路上……怎麽办?”
该说的都说到了,绯篱凝重的表情还未消散,她的手环就响了。
“绯篱,你没有受伤吗?这麽忙,你可以养伤吗?”玄烈问。
绯篱怕拍自己手臂,“早就好了,而且崎钥也会帮我,一般般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