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他赤红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那狂乱的火焰似乎摇曳了一瞬。
“我只是…”她斟酌着词句,声音更轻缓了,“只是有些不习惯。不习惯被人这般…一刻不离、小心翼翼地守着。像守着一个随时会破碎的琉璃盏。法师,你忘了你自己是谁了吗?”
她的目光带着一种穿透力,试图唤醒他,“你忘了你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踏过火焰山,闯过狮驼岭,在女儿国…在女儿国也未曾动摇初心,最终取得真经,带回东土大唐是为了什么吗?”
她的话语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虽轻,却意在激起深层的涟漪。
“是为了弘扬佛法,是为了普度这尘世挣扎的芸芸众生啊!这是你的大愿,是你的道!你肩上的担子,比这云海还重,比这罡风更烈。你的心,本该装着整个天下苍生,怎能…怎能只困在我一人去留的小小方寸之地?”
“弘扬佛法?普度众生?”
唐三藏重复着她的话,声音陡然变得怪异,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绝伦的笑话。
他嘴角咧开一个扭曲的弧度,那根本不是笑,而是一个痛苦到极致、绝望到癫狂的惨烈表情。
眼中的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被这八个字彻底点燃,爆出焚尽一切的毁灭性光芒!
“哈哈哈哈!”
他猛地爆出一阵凄厉的狂笑,笑声在封闭的船舱内疯狂撞击、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连那汩汩的云浪声都被彻底掩盖。
顾清歌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笑声惊得浑身一颤,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斩断。
他俯下身,那张因激动而涨红、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瞬息逼近顾清歌,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
赤红的双瞳死死锁住她,里面翻滚着顾清歌从未想象过会在“圣僧”眼中出现的黑暗漩涡——那是信仰崩塌的尘埃,是理智崩断的碎片,是爱欲与绝望交织的毒火!
“若连你都留不住…”他一字一顿,声音压得极低,却蕴含着比刚才的嘶吼更恐怖的能量。
如同地狱深处的诅咒,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狠狠扎进顾清歌的心脏,“普度这众生——”
他猛地直起身,张开双臂,像一个绝望的殉道者在质问苍天,袈裟的宽袖带起一阵疾风,“——有!何!用?!”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咆哮而出!
声音嘶哑破裂,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哀嚎,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疯狂。
与此同时,他紧握的拳头狠狠砸在身旁的紫檀木矮几上。
“砰——咔嚓!”
一声巨响,坚硬如铁的紫檀木桌面应声碎裂,木屑飞溅。
上面供奉的一尊小巧的铜制佛像、几卷经书、茶杯茶壶,稀里哗啦滚落一地。
佛像磕在船板上,出一声沉闷的哀鸣。温热的茶水混着碎裂的瓷片,在光洁的地板上蔓延开一片狼藉的污渍。
他的手背关节处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汩汩涌出,顺着手腕滴落在地,绽开一朵朵刺目的猩红梅花,与他素白的寝衣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船舱内只剩下他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浓重的血腥味迅弥漫开来,混合着茶水的微涩,刺激着人的鼻腔。
顾清歌彻底僵在了原地,浑身的血液都像被这声咆哮和眼前的惨状冻结了。
她瞪大的眼眸中,映着碎裂的木桌、滚落的佛像、刺目的鲜血,还有那个站在狼藉中央、如同魔神降世般喘息着的男人。
愕然?不,那太轻微了。是灵魂深处的惊骇;是世界观被彻底颠覆的剧烈震荡。
她从未想过,“普度众生”这四个重逾千钧的字,有朝一日会从他的口中,以如此惨烈、如此亵渎、如此…疯狂的方式被彻底否定。
为了她?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排山倒海的恐惧和一种灭顶般的沉重。
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嘴,才抑制住那几乎冲口而出的惊叫。
唐三藏低头看着自己流血的手,又茫然地扫视着满地狼藉。
尤其是那尊倒下的佛像,眼神有一瞬间的空洞和迷茫,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一切,也不认识自己。
那空茫只持续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和绝望淹没。
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摇晃了一下,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在刚才那毁天灭地的爆中耗尽,只剩下一个被无尽黑暗吞噬的空壳。
赤红的眼中,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心悸的枯槁灰烬。
此刻,顾清歌的心,像是被那破碎的紫檀木刺穿了,痛得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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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歌强行压下翻涌的惊涛骇浪,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任何佛理都显得讽刺。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碎片和血渍,挪到他身边。
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生怕再惊扰这头濒临绝境的猛兽。
她没有去看他那可怖的手背伤口,只是伸出微凉颤抖的指尖。
极其轻柔地、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他那只未受伤的手的手背。那手背冰冷,且因方才的用力过度而微微痉挛着。
“法师…”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心疼,“你…太累了。别这样…求你了…先…吃点东西,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