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提佛,不敢提众生,甚至不敢提他的伤。此刻的他,脆弱得如同布满裂痕的琉璃,一句不慎就可能彻底粉碎。
就在这时,舱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如意端着托盘,探头探脑,小脸煞白,显然是被刚才舱内的巨响和咆哮吓坏了。
当看到舱内狼藉的景象、碎裂的矮几、滴落的鲜血,尤其是唐三藏那副失魂落魄、手背染血的可怖模样时,她端着托盘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差点将东西摔在地上,眼中满是惊恐。
“小…小姐…粥…粥点…”她结结巴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顾清歌迅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别怕,进来。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如意,拿过来吧,没事了。”
她刻意避开地上的狼藉,走过去接过那尚且温热的托盘。
一股清甜的米粥香气混合着精致点心的面香,幽幽地飘散开来。
在这充斥着血腥和疯狂余烬的空间里,显得如此突兀,却又如此珍贵,像一丝微弱的光,试图刺破沉重的黑暗。
顾清歌端着粥碗,重新蹲回唐三藏面前。他依旧垂着眼,目光涣散地落在地上的血迹和佛像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
她舀起一勺熬得浓稠软糯、温度适中的米粥,轻轻吹了吹,递到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边。那姿态,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尝尝看,”她柔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能抚平褶皱的温柔力量,“我做的。”
她将勺子又往前送了送,几乎能感觉到他冰冷唇上传来的抗拒气息。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他沉重压抑的呼吸和窗外罡风永不停歇的呜咽。
顾清歌的心悬着,固执地举着勺子,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低垂的眼睫。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那紧抿的、线条冷硬的唇,终于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
然后,极其缓慢地,微微张开了一道缝隙。顾清歌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温热的米粥送进他口中。
甜糯的滋味在舌尖缓缓化开,带着谷物朴实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
唐三藏木然地吞咽着,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那暖意似乎极其微弱地,渗入了他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
紧绷到极致的面部肌肉,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丝。
唐三藏的眼神依旧空洞灰败,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光华的琉璃盏,只余下劫后余烬的残影。
方才那毁天灭地的疯狂虽已褪去,却在他眼底烙下深不见底的沟壑,每一道褶皱都盛满未散的痛楚与自我撕裂的迷茫。
他机械地吞咽着顾清歌递来的米粥,甜糯的暖意如细流入荒漠,仅能润泽表层,却穿不透那冻结的核心。
血渍在他手背凝结成暗红的痂,与素白的寝衣刺目相映,像一记无声的诘问,叩在两人之间死寂的空气里。
顾清歌凝视着他低垂的侧脸,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紧抿的唇线投下浅金,却照不进那双蒙尘的眸。
她心尖微颤,那粥碗的温度从指尖直抵心房——这是她唯一能握住的浮木,在这片因他癫狂而倾覆的信仰之海上。
趁着他喉结滚动、咽下最后一口温粥的间隙,她将瓷碗轻搁案几,碎裂的紫檀木屑在光影中浮沉如尘。
她倾身向前,声音放得极柔,似怕惊飞一只栖息的蝶:“生气伤身,不如我们聊聊?”
这话语如石子投入古井,在他空洞的眼底漾开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
他并未抬眼,只从喉间逸出一声模糊的轻哼,似应非应。
顾清歌却捕捉到那微弱的松动,如同冻土初绽的裂痕。
她顺势在蒲团上跪坐,裙裾如莲瓣铺展,将自己置于他视线垂落的范围内。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她启唇,声线如春溪融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的故事。”
她刻意顿了顿,目光掠过他无意识蜷起的手指,“那里没有灵山雷音,没有九九劫难,只有钢铁铸就的森林参天而立——人们叫它‘高楼’。”
唐三藏的睫毛几不可察地一颤。听着她一字一句勾勒的异世图景,寝衣下的脊背僵如磐石。
“那些楼啊,”顾清歌的嗓音浸入回忆的暖调,“高得能刺破云霄,站在顶处,云絮便在脚下翻涌如海。日光落在玻璃幕墙上,会折射出万千道金虹,比大雷音寺的佛光更炫目,却也更……冰冷。”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她轻轻摇头,一缕碎拂过额角,“可楼里的人并不求佛,他们追逐另一种‘真经’——度。有种铁匣唤作‘汽车’,无需牛马牵引,喝饱了名为‘汽油’的黑水,便能日行千里。车轮滚过平地如风驰电掣,窗外风景连成模糊的色带,快得让心跳都追不上。”
唐三藏终于抬起眼。那空洞的灰败里,有什么东西在缓慢聚焦,如同沉睡的星河被引力唤醒。
他沙哑开口,声音粗粝如砂纸摩擦:“日行千里……比筋斗云如何?”
顾清歌莞尔,心底绷紧的弦稍松:“筋斗云是仙家神通,汽车却是凡人造物。它不腾云,只贴地疾奔,坐于其中,颠簸震动直透骨髓。”
她伸手虚划,模拟方向盘转动的姿态,“但最奇的并非此物,而是一个能藏于掌心的‘方镜’——手机。”
“镜?”他眉峰微蹙,困惑取代了戾气。
“是镜,亦非镜。”顾清歌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叠成小方块托在掌心示意。
“这般大小,通体流光。指腹轻触,千里外亲友的音容笑貌便浮现镜中,笑语晏晏如在眼前。更有浩瀚书海藏于其内,经史子集、寰宇万象,指间一划即现,再无须白马驮经,跋涉十载。”
唐三藏的呼吸蓦地窒住。他死死盯着那方虚托的素帕,仿佛要穿透布料,窥见那个颠覆认知的奇物。